刘东东刘包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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师娘 #周查# #道士下山#

师娘   #周查# #道士下山#

   By 刘东东刘包包




   

   时逢1936,民国二十五年,北平老秋,天转寒,南山的枫叶正红。

   周西宇大抵是有些倦了,竟听着院落里沙沙叶响打起盹来,门隙扫帚影一入双眼便化呢喃。以往何安下若是过了晌午扫来,周西宇断然是要生气的。为师的好午后写作,未时总求个清静,毕竟“灵感”是个转瞬即逝的玩意儿,可小徒儿却也是十分的不长记性。
   也不知过了多久,天气似乎又阴晦了,冷风吹得头顶横梁和椽子轻抖,周西宇瞧着桌面醒来,笔还握在手里,蒙尘的钢笔尖戳向书页,那些萧冷的字,大概是… 落的霜吧。他心想。
   想到这里,周西宇又想见一个人了,念久了又觉那人正背手走来。
   这并不好。
   他热手掌捏了捏淤冷的笔尖,捻碎幻影。待他半醒着挺起身来,立刻冷得打了个寒颤!一回头,这才发现滑下背的黑长衫 ——打翻的墨水般滩在地上,淌进心间。
   他回来了?
   周西宇心砰跳了半刻,抓了长衫便夺门而出!一推门,又是何安下。
   “阿英… ”周西宇话未脱口便收了脸色,这下方才真醒了。
   “师父,你醒啦!”何安下一个傻笑,红彤彤的干皮肤上皱出一口黄牙。
   周西宇没有说话,好似没在听地紧了紧手里的黑长衫。
   何安下瞄到了,倚着扫帚便又是一个傻笑。“我看你睡得迷糊,去柜里给你拿的,怕你着凉。”
   说完他笑得更欢了。周西宇眉眼间的失落,何安下自是察觉不到的。
   他从不在醒时提那人,至少在何安下面前不。
   他背手侧了侧脸,掩过手中的长衫,在何安下眼里,那一动作准确的说应该是… 藏。
   “你干什么呢?”周西宇不悦地朝挡在院前的大棉被抬了抬眼,不偏不倚,正好挡住院中心的那棵红枫。
   “晒被子呢!”何安下一个“机灵笑”凑过头去,又回头一个得意。“师娘说了,立冬换被,厚棉花要拿出来打打,才暖和。”
   他说完又笑了,不得不说,当徒儿的终归还是了解师父,甭管他这话是不是故意的。
   “又没太阳你晒什么晒。”
   “有的啦!这不,您一醒就阴了。”何安下说着指了指院外的天,那是南山的红枫叶。
   周西宇低叹一声,离开了。
   有时他真不知道何安下是真傻呢,还是嘴甜。那人都一别九年了,他还唤他“师娘”。
   师娘… 
   现在大抵该是叫查老板了。
   “是去桂林了吗?”
   周西宇想着又回头望了眼院外南方的天空,只觉那山枫叶红得好似一个笑 ——“香山是我倆人的。”
   黑长衫暖在手心,何安下倚着扫帚目送他走远了。
   周西宇深秋未踏出门槛半步,徒儿大抵还是明白的。
   那是师娘 ——“没你,就不看枫了。”




   


   回忆就是这样,像云藏的日光,有时黯淡,有时闪闪生辉,有时又如春梦般,了却无痕。
   周西宇不知道今天该是属于哪一者,倘在黄埔军校的那几年,他想总是能全忘却的。如今可好,再别九年,那些扬花般的岁月,倒是愈老愈被他拾藏的深了。
   太阳渐渐收了光线,他拣过条凳在柜前坐了下来,踟蹰着迟迟不肯将手中的黑长衫还回柜子里去。柜上,赵心川当年捕捉的黑白相片斜斜映入眼里,被何安下擦得锃亮。尽管这样,周西宇还是觉得缺少了些光华和生气。夕阳映着相片上那袭黑长衫拉扯他栽入沙发,镜头仓惶地捕捉下,那人双眼一寻,诱人地往外张望。
   查老板… 
   他心中呢喃。
   阿英… 
   周西宇打住这两字,头侧向一边,胳膊肘神经质地抽动着。
   窗外,落日凄凉,瓦楞的枯草断茎当风抖着,他闭了眼,任潮汛漫过院墙。

   对于同查老板的初遇,在周西宇眼里有些过于模糊不清和难以理解。两人能遇着是巧合,两人遇着能碰到一起更是巧合中的巧缘。
   那是一九一七年秋,周西宇从江南陆师学堂毕业,几番周折赴日求学期间。也就是在那时,他认识了赵心川,还有查老板。
   那是个小雨淅沥的夜晚,他坐在酒馆,几杯清酒下肚有些醉。过去的日子似乎就在那一天,那封玉珍代笔的家信中变得模糊了。他只记得信里“师傅过世、逐出师门、好自为之”几个懵懵的字眼。那晚,他捏着那张纸,再也没有收到过家里汇的钱。
   “周西宇?”身后有人拍了拍他,那是一个善意且耿直的眼神。“周西宇,对吗?”
   周西宇连忙站了起来,长衫差些碰翻矮桌的清酒,所幸对方替他接住了。
   “你是?”
   “赵心川。”那人笑了,“我们同课的,下午的讲义?藤田次郎那会儿?”
   周西宇垂了垂眼,来日本三个月了,他不大随群,也没有多余的光阴在异乡结交国友。
   赵心川是第一个。
   那晚,赵心川在矮桌的对面坐了下来,也许是没了付房租的铜子,也许是师傅的死令他太过难受,两人聊到很晚,最后他跟着赵心川回了他借宿的旅店,并由对方代付了酒钱。
   “我住的地方倒是清静,你可以暂时住我那里。店是日本的家户,闲得空出一两间屋子出租,所以也没什么人,就我一个。只是… ”赵心川说着折回身来,周西宇已经可以看见前院石板小道后的灯了。
   周西宇很快就明白了赵心川的“只是” ——只是查老板。
   一身衣衫不整的伎衣男子倚在门口,手搁长烟,擦着白粉,近乎冷艳的妆容下是不善的关切。“信得过他吗,现在可是兵荒马乱的年代,什么人都有… 你往我屋里带。”
   那人用奚落的口音打量着他,或者说是… 戏子音。
   “只要你信得过就成。”赵心川十分肯定且高兴地搂过周西宇的肩。
   等了半天那人也没说话,周西宇被他看得很是不自在,有些想走了。
   就在这时,那人手指捊了捊卸了胭脂的嘴唇,奚落中忽而来了些鄙夷的兴致。“倒是一双红活圆实的手。”
   尽管他说的很小声,尽管他说的是日本话,但还是给周西宇听清了。
   他甩开赵心川调头便要走,对方拦都拦不住。
   谁知那人似乎又改了主意,他一脚刚要踏出小栅院门便将他冷冷留了下来。“得了吧,既然听得懂又何必当真。哼!”
   戏子敲了敲烟杆转身离开。那话很是鄙夷,但因为没有钱,没有家,周西宇终还是留下了。




   


   其实,周西宇一直都是知道有“查老板”这个人的。
   谁会不知道呢,但凡来仙台的中国人都知道。有人称他“混血名伶”,有人叫他“杂种姘头”,同来的“道台公子哥儿”在第一学年那会儿就吹嘘自己摸了他。不过,这好明白:一个伶人,风华正茂,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和国人扯得上关系,是谁都会寻思着几分好奇。
   周西宇起初是好奇的,那是一种异乡寂寞下滋生的,隐秘的同情和模糊的欲望。后来想想又着实恶心,那些“谈论他”时呆呆的吊眼睛与肥厚的龅牙唇,实在是与他们所谈论的“芳颜”相距甚远!时间久了,不免让周西宇愈发难以忍受。
   他几乎,快有些憎恶这个伶人了。
   人人都想一睹查老板的芳颜,人人都想搏得查老板的好感,只是周西宇没有想到,仅只是因为个一面之缘的赵心川,他便一径摘得这人人“梦寐所求”,和查老板住到同一屋檐下去了。

   周西宇不知道赵心川是怎么会和查老板走到一块儿的,一个是伶人,一个是学生,当他俩像老熟人似的握过对方手时,揣思着彼此交换眼色时,实在是很难分辨他俩的关系。
   赵心川没说,周西宇也不问。
   他只是借宿,这不关他的事。何况伶人… 总是有那么几分晦涩的,也就是说不那么浅近易懂。
   事实是,住进来的头两星期,他都没怎么说话,心思总还是像受了潮般,惘惘地沉浸在玉珍的那封信里。倒是赵心川,日复一日主动和他熟络了起来。赵心川善于说话,也喜欢说话,更善于聆听。这让周西宇总觉得他有一种气质,坦率、温善、侃侃而谈 ——没有人怀疑那是一种伟大的情怀和智慧,如秋阳下灌浆的水果。
   至于查老板,周西宇想着不禁涌动起敌意,似乎已经找到了他美貌下的污斑 ——和赵心川的“性情温良,言行理智”恰恰相反!抽大烟、无不放肆的讥笑、卸妆后漫不经心的慵懒、两条腿一耷拉,乱发下便总是一副老气横秋的表情。
   周西宇想着不自觉地蹙了蹙眉,真是深悔之前的轻薄与发昏!他甚至想他根本就没有卸妆后的样子!因为他卸妆后根本就没有样子!
   多亏了他的“无所谓”,周西宇断然是不想同他讲话的。尽管每次吃饭时,对方都会耷拉在椅背里,有那么会儿目光直视他,周西宇依旧保持了一贯的拘谨持重。
   住进来的日子里,他没有吃穿过赵心川的,喝的是劣质茶,就的是陈而又陈的面包干。他不知道查老板对此怎么看,他也不在乎。

   仅只有那一晚,他确是在乎了。
   
   那是查老板在戏馆唱到很晚的一天。入夜,赵心川靠门口凝视着院外,略略沉默下是一张铁青的脸。
   周西宇坐桌边望着他,不明就里。
   对方半捏紧拳头在门上敲着鼓点,最后,赵心川终于转身向他走了过来,几分谨小慎微地俯过桌面冲他摊开了手。“查老板今儿似乎没带烟,你帮我给他送去吧。”
   那是一包洋烟。
   周西宇合上书,抬头沉静地瞅了瞅他,对方似乎说的很淡。
   没错,似乎。——他有大烟枪,还用得着这玩意儿?


   2015.12.3 至 2015.12.6
   
   
  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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