刘东东刘包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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师娘 #周查# #道士下山#

    十三



   夜已经深了,零落的薄云团成白色的软绒状,困乏地滚动。月亮越过屋檐,为屋外注下寒冷的光。此时一阵长长的疾风扫过,门口的折樱花映在皎白的拉窗上,札札地作向。周西宇揭去被卧,凌乱的思绪又乘机而起。他摸了火柴点燃灯,拉过桌上的一张信笺,往绿锈斑斓的墨盒里沾了沾钢笔。

   蟋蟀伏在炉子上叽——叽——叽地乱叫。因为不知道怎样措辞好,他停笔凝思了会儿,转眼去一瞥立在桌上的相片,呼吸虽调和,却又很见得凄然了。

   阿英:

   护法失败了。孙先生已于四日从国会辞去职务,并于次日离开了广州。三造共和之后,桂、滇两系军阀勾结北洋,罢兵议和,改组后的军政府又落入了他们手中。如你有些料到的那样,南与北如一丘之貉,虽号称护法,亦莫肯俯首于法律及民意之下。零丁会已多日没有再收到国内的近况,将来会怎样,只有天知道。好的是,据心川得到的消息,孙先生将于近日辗转抵达日本,确切的我还无法告诉你,但请你严守秘密,不论对谁都不要说起。

   西宇

   一九一八年五月十六日


   阿英:

   孙先生已离开日本,前往上海。我也已遂心愿,在横滨见上了他一面。元帅在码头的汽船上接见了我们,并很高兴听闻零丁会仍奋战海外。获悉陈炯明的粤军已退避闽南,准备二次护法,心川和我都备受鼓舞。孙先生似乎有意要另觅新路,在不久的将来组建一支真正的革命力量,毕竟,自辛亥以后,国内的民主革命已历经太多次失败。心川是向来不主张消极的,再者,我一直信赖他。我已于当晚,加入中华革命党。

   西宇

   一九一八年六月三十日


   阿英:

   拆阅了你上次的来信,你责备我不听从你的劝告。你说你从未感受过,不能予以赞扬,也不会加以反对,让我不必再给你信了。这话让我特别难受,痛苦自不必说。我想了很久,我想告诉你的是,你我处在这样的世道,也许生来就不是要过一种恬静生活的。早在你还在我身边的时候,心川就为我指明了这一点。与其苟且着,等待命中注定那个可怖的日子,不如去做点什么,哪怕是徒劳的。我得去做,为你,为我们。若你能就这个问题写信回我,我会很高兴。如果你不愿意听我再谈及,我也不会说。阿英,你近来还好吗?你都不怎么提及你的近况了,总让我觉得你有事瞒着我。自然,我不希望我的关切对你来说可能成为一种负担,也没有资格要求你放下一切来到我身边。最近一段时间米价飞涨,骚动已经蔓延到全国,寺内正毅总算是于上月二十九日递交辞呈了。这次米骚乱,心川的钱也被人折在了公债上,我虽进款不多,住处也终于没有换。我很想你来信,我想得知你是否安好。你使我很愧疚,从来如此。

   你的,西宇

   一九一八年十月二日


   两个月后,周西宇收到了一封信。他两手插在裤侧,将它折好塞入贴身的裤袋里,又良久地立在拉门边,静默无语。屋外,点点初雪平匀地落在石井栏上,汩汩地融流成浅溪,淹没暗色石头。粘着落叶的枯枝纷纷褪成铁锈色,再次结上了白绒绒的薄霜……

   草草的,是他的回信。难以看清,且只有一句:你越来越像赵心川了。


   一九一九年四月,国内五四运动的前夕,是很不平安的时期。

   周西宇被叫听差,去了趟富士山。那时正值樱花下落的时节,赏樱的人很多。他一个人沿着溪岸看下去,走过长长的坡道,看纷飞的花瓣浸在平静但湍急的水流中,聚了又散…… 绘成一里烂漫的绯红。微风沿着染粉的林荫道扫过来,暖绵绵的,如婴儿的呼吸。樱下,浓妆艳裹的游女、舞妓们成对往来,木屐触着砖路发出撩人的清响。周西宇注意到那一张张苍白的,带着笑窝的脸,在临近时从侧面瞟过自己,笑窝也深了下去。

   那笑容是她们最含蓄的鼓励,周西宇读得懂那话。不管怎么说,他是个男人,但他没有回头。

   走了很远以后,附近的空气被一支三味线激起动人的旋律,宛转、悠扬,让他不禁自失起来。他寻着声音走到一棵樱花树下,兀自站定。少女放下拨子,微微抬起了头,垂着紫白藤花的步摇发簪下,一对烟水般的眸子是那样的纯真,那样的热烈。“先生,要茶吗?”

   周西宇看她茶筅轻敲过碗沿,因为久走后有些焦渴,他接了过去。待他饮完,纤纤玉手又恭敬地接回了茶碗,并轻轻爱抚过他的手背。曳着褄的引摺和服侧过身,含蓄一笑无不令人怜爱,似乎是要他跟她走。

   周西宇停住了,没有跟过去,如梦初醒。折身离开时,他惘然地回头看了她一眼。

   年轻的艺妓望着他渐渐走远…… 抱着三味线又坐回了树下,低垂的藤花已是满面泪痕。


   回去的一路上,周西宇都捏着那张信,惟有颤动之下是极大的冲动 ——他想回仙台,他想去找他。他要找到他,把他拉进怀里,一刻也不能再等了。

   回到东京,书斋的拉门意外地开着。周西宇看赵心川站在微凉的灯下,随意地瞅着自己桌上的公文和信件 ——他在等他。屋里的人一见他进来,便放下了手里拿着看的相片,将它重新立在了桌头。“哦,你回来了。”

   “你怎么来了?”

   “明儿有个朋友要来看我们,我想让你去接接。”

   “朋友?”

   对方不说话,意味深长的表情下只是露出了一个愉快有爱的微笑。这笑容周西宇早已看熟。

   他捏紧手里的信,只一刹那,笑窝深了下去,哽住了。


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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